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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话古法造纸

2022年05月05日 18:24:05 来源:黄山新闻网 作者:汪红兴

没想到这个藏在我心中多年的谜团,今年竟然释疑了,惊喜!

小时住在率水河畔外婆家的霞瀛村,村里不少老人都用竹烟筒抽旱烟,抽时需用卷纸煤点燃,在那忽明忽暗的烟雾中,打发着寂寞的岁月。

还有每逢丧事,或是清明等祭祖的日子,家家户户都要到村里小店里去买纸。这些用的就是那黄澄澄的表芯纸,薄如蝉翼,轻如鸿毛。那纸在亲人缕缕的哀思中,带着烟灰,袅袅升向空中,带去对先人的深深怀念。

我没见过造纸,总以为这纸是城里造的。造纸术是我国作为文明古国标志的四大发明之一,有1000多年历史,一定很神奇的。可偶然的闲聊中,竟听外公说起,这种纸是里庄村造的。里庄村是个距外婆村50多里的高山村落,偎依着海拔1468米的五龙山。那里山高路陡,我没去过,但那里的人来霞瀛公社粮站购返销粮,都是靠肩膀挑。印象中那里贫穷落后,这种地方竟然造纸,觉得不可思议,遂成我心中一谜。

后读县志得知,表芯纸又名黄表纸,以江西万载县最为出名。我们休宁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,在五城阳台、汉公坑等偏远村落,古法造纸曾经盛极一时。但今天也不复存在。如今只有西南贵州、云南等地少量保存。

2007年夏,第一次沿着弯曲的盘山天路,抵达里庄。这座号称华东地区最高的古村落,村子所在有海拔800多米。满眼葱茏燕窝状的村庄,被层层竹海绿涛围在摇篮中,恬淡宁静。那里的天空,蓝得醉人。

这里“衣冠简朴古风存”,在和村民简单交流中,提起古法造纸之事,村民说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早已不生产,不甚清楚。颇感失望,没有再追问,我以为这事会永远石沉大海。

2012年的夏天,里庄村有幸被列入了国家级中国传统村落名录,这是件天大的好事。关于传统村落文化挖掘之事,今年春节时,我和陈霞乡乡干李云峰聊起里庄古法造纸之事。这位踏遍陈霞山水的陈霞人,比我更熟悉里庄。他说确有这事,而且那沤竹的池子还在,造纸师傅还健在。这下激起了我的好奇心,我想一定要寻个时机去拜访这位造纸技艺传承人。

今年“五一”,去五龙山赏十里杜鹃,前一晚夜宿里庄,与云峰同行,正是恰逢其时。

是夜,在村子的深处,一座古老茶厂里正在炒制茶叶,机声隆隆,茶香四溢。经过引荐,终于见到了正在忙乎的程云生,58岁的山里汉子,中等身材,脸部瘦削,但精干有力,精神矍铄,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。

似乎是轻轻地打开了一个宝匣,寒暄几句,程云生就有些兴奋。他竟停下了手中活,把我们引到了他的家中,一座有些年头的徽州老宅,我们就在那火箱旁的八仙桌边开谈。

云生说那是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的事,我还只有15岁。因为我们村有万亩竹海,但对外交通不便,全是山路,无法将竹子运下山,只得守着青山受穷。为增加生产队收入,村里的干部想起了古法造纸。据说五十年代,我们村造过,后来停了。这次特意请了两个婺源师傅来教,我跟婺源师傅学徒,仅个把月,就掌握了基本技艺。当时,里庄四个队都在搞,但只有我们三队造出来。我的工种是抄纸,那是技术含量最高的。说时,程云生的饱含沟壑脸上,漾起了阵阵笑意,眉毛舒展开来。

古法造纸工艺复杂,据说有72道工序。但主要有砍竹、沤竹、湿打、抄纸、松纸、烘纸等环节。

砍竹的时间有讲究,一般是在小满前后,竹子刚刚有点开叉未长出新叶,像老鼠尾巴状,这时的竹子纤维有了一定韧性。从山上砍来,将其锯成一节一节,五尺五寸左右,剔除竹节。

下一步便是沤竹,这道工序用时最长。事先要砌个三合土水池,不能渗水,长6米,宽3米左右。将竹子和石灰一层隔一层整整齐齐码在池内发酵,还适当加入一定比例的胶、杨桃藤、香叶子等东西,这个发酵过程至少得需40多天,一直到竹纤维泡软,呈腐烂状即可。

接着就是“湿打”工序。先将池内的石灰水冲净,再将竹纤维放到石臼里舂,这个一般要利用天然落差,筑个小水碓,上游的水沿着沟渠,带动那2米多长的舂头,一下一下,像鸡啄米样,叮咚叮咚,清晰有力,阵阵传响,一直捣成粉絮状。

紧接着是最见技术含量的抄纸环节。将粉絮状的竹末倒入水槽中,加入适量的水,就成了纸浆。再要用那种用竹丝编成的长达1米,宽0.6米的竹帘木框来荡料。说着,程云生到楼上翻箱倒柜,特地找出黑色竹帘给我们看,非常细密,编制技艺高超。

用这竹帘轻轻晃荡,滤去水分,就成一张黄澄澄的纸,然后小心地扣在案板上,将竹帘地揭起。这个手法轻重有讲究,太轻了,纸太薄容易破,太重了,纸又很厚。因此,抄纸人需有灵气。明代《天工开物》中曾经总结过秘诀:柔轻拍浪。这分寸把握要得当,用的是暗劲。站在那水槽前荡料,一天下来要抄1000多张,累得腰酸背疼,非常辛苦。我的抄纸技术进步快,半年后,比婺源师傅还又好又快。

那纸一层层地往上压,慢慢地滤去水分,可以用石头等重物压,人可以站在上面跺,尽可能榨去水分,到大半干时,再逐渐地松纸。然后在另一个棚子里,砌个造型独特的炉灶,炭火置中间,再把纸贴在两边墙上烘,烘干了就可以揭下来,整理打捆了。

当时我们大队和县里供销社签订合同,我们的纸他们包销,远近闻名。我们把纸挑到溪口、五城等地批发部,一担重70斤左右,里庄一般可以年产五六万斤纸,收入相当不错。

我们里庄村造纸出名了,当时县里特地派记者来给我们拍照,洗好后还把相片送过来。喏,就在那,在那八仙桌上方的相框里,程云生立马爬上去取下,找出了两张略有发黄的相片,两寸的黑白照,一张是程云生正在抄纸样,另一张是造纸车间的场景,两张相片弥足珍贵。

可惜的是到了八十年代初期,工业造纸大量出现,而土法造纸成本高,劳动强度大,市场销售不景气,里庄造纸就停了。时间久了,水碓、作坊陆续倒塌消失。目前,我们村当年曾经造过纸的,就只剩三人,而会抄纸的,就我一人了。

说着,程云生又找出一些精心保存下的手工纸,一看轻薄,拉力强,柔软,吸水性好,条形脉络清晰有致。

夜深了,茶厂里依然机声隆隆,在那座大山深处的老宅里,我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造纸这事。程云生深深地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,对这门濒临失传的古老的造纸技艺,他想把它传承下去,但今天的路,到底在何方?恢复起来,这需要经济作为基础,钱从哪里来呢?如何将之与乡村旅游融合,这是大有文章可做的。

山村夜话,兴奋不已,久久未眠,恍惚入梦,竟梦见里庄绿海溪畔,浪花飞溅,古法造纸作坊内,水碓咿咿呀呀,唱着古老的歌谣。

 

(作者:休宁县石田中学 汪红兴)


编辑:陈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