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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天亮了,气温更低,童守信才迷糊了几分钟,又被冻醒过来。浑身上下的伤口,原本火辣辣的疼痛,这时浑身僵硬,似乎痛感减轻些,一身麻木。他想伸伸手、踢踢脚,可双手被捆在树桩后,从肩膀到小腿全是捆扎在树桩上的。
下浙皖特委就设立在歙县狮石的大茗,下属一个红军独立营。1937年2月,国民党49师、51师和浙江、安徽两省八个县的保安队等,秘密包围游击区,突袭追剿。特委机关遭破坏,红军独立营损失惨重,分散突围。农历腊月二十九,是除夕夜,十几位战士由黄营长领头,跟着家在当地的童守信来到了阴面山上,藏在烧炭的窑中。大家又累又冷又饿,到了晚上,童守信经黄营长同意,去家中找干粮,结果被敌人抓住了。
这时,被捆了两天两夜的童守信,无法动弹。他叹了口气,唉,一着不慎啊,竟然被敌人堵住抓了!那晚潜回家中,和香香(他老婆汪来香的小名)一道,急着推磨磨苞芦粉,再挞苞芦粿。谁知响声和香气引来了巡逻的敌人,他被堵在路上,被抓到了结竹营村。敌军团长对他拳打脚踢,要他交代,粿送给谁,红军在哪里。他故意大哭大叫,说自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,粿要送给烧炭的邻居们。几个兵痞一拥而上,把他捆在树桩上,接二连三地用枪托砸,使他几次昏迷。
天慢慢亮了,景物渐渐清楚起来。童守信遥望着远方,那儿是高山,是密林,是我们地下党、红军游击队活动的好去处。他家世代贫穷,4岁时,父亲劳累过度、生病去世。母亲带着三个儿子,吃尽苦头,常常过着饱一顿饿一天的日子。小时候,他常想,我们穷人,怎么样才能过上吃得饱穿得暖的日子啊?十年前,方志敏就带人来开展过农民运动。后来,地下党建立了组织,红军来了,这部队绝对跟其他的不一样,他们不仅不抢东西,要粮食还给钱的,如果在外面打击土豪劣绅,有了银洋粮食布匹,就分些给困苦的老百姓;他们走家串户宣传革命道理,都讲要为农民打天下,让穷苦百姓过上幸福生活。他跟着两个哥哥,去帮红军挖战壕,送干粮,抬担架。前年,不少老乡参加了红军,他也报名了。香香心地善良,没说别的,只叮嘱他要小心些。两个哥哥说,为穷人打天下,童家也要出人出力。后来儿子满月,他下山筹集粮食,潜回家中,香香要他给儿子取个名字。他没多想,就定了,儿子是“正”字辈,就叫“正义”,小名“义义”吧。不管香香听得懂听不懂,临出门他又跟她说,我是红军战士,要为了正义事业而奋斗……
特委已与上级失去联系几个月了,为了明确当前的形势,作出新的判断和决策,那天黄营长要他和侦察排的高排长外出,主动去找交通员。几个交通站或关门,或房子换了人。他读过几年蒙童馆,在狮城(原遂安县城),望见一个店里的掌柜看着报纸,瞟一眼,知道那是《申报》,就跟排长商量,向人家讨要一叠报纸,带回了营地。
这些多天以前的报纸,仔细看了,发现一个重大事件,去年12月12日,在西安发生一件大事,蒋介石被张学良、杨虎城将军扣押,我们共产党、红军派周恩来亲赴西安做工作,与蒋介石达成协议,停止内战,国共合作,建立抗日统一战线。正当人们欢呼形势改变时,敌人丧心病狂,竟然出动了更多的兵力来围剿我们。
望望东边,山顶上方有了红霞,太阳就要起山了。童守信气息奄奄,唯有头脑清晰,思绪不停。前天被打多次,他咬紧牙关不松口。昨天下午,国民党兵抓来了他的战友,年纪小的是铁蛋,年纪大的他叫马叔,可能见童守信没回去,黄营长派他们出来侦察,不幸也被抓住。童守信说自家不认识他们,他们也说不知道他是什么人。敌人把他俩一顿毒打后,捆在树上,又拿来尖刀,要挖心脏。这班狗东西杀人成性,什么事都干得出来,1934年在这山上抓住三十多个红军伤病员,被砍头、被挖心,挂起头颅示众,把尸体抛下深潭……顾不得再想了,童守信赶快叫道,你们放了他们,我带你们去找。敌团长就命令一个连长,带着二三十个兵,牵着童守信走。后面传来铁蛋和马叔的叫声:“守信,不能啊!守信——”
童家这一代,是“守”字辈。“守信”,以前讲守信用,要诚信,在红军队伍的两年,童守信明白了许多道理,人要有信仰,这为穷人打天下的信仰,这共产主义的信仰,是我们共产党员的理想,当然要坚守!
敌人边拉边推童守信,要他快走。从阴面山脚下经过,他停都没停,只祝愿黄营长他们在山上能安稳无事,再顺利突围。童守信边走边想着对策,边下定决心,自己是一个党员,在党旗下宣誓过的,要永不叛党!
童守信把敌人骗上一片悬崖,就拼命朝敌连长撞去,他想一道滚下去,同归于尽。遗憾,遗憾,他力气不够,绳索又在一个兵痞的手上,抓得比较紧,三人同时倒在地上。
童守信遭到几个敌人的毒打,顿时昏迷过去,连怎么被拖下山,怎么被推走到结竹营的,也是不清不楚。
醒过来,他发现自己被重新捆在树桩上,而铁蛋和马叔不见了,看来敌人还是杀害了他们!天黑下来,冷风一阵一阵。童守信并不怕黑,不怕冷。十年前,蒙童馆的先生讲过一些故事,有精忠报国的岳飞,有视死如归的文天祥。这两年,他又听到了方志敏等党和红军领导人的英雄事迹,更看到了许多共产党员、红军指战员英勇作战,直至牺牲了生命。有什么可怕的?在红军里,他是当地人,有点文化,个子较高,走路飞快,很快得到了重用,外出各处侦察,带路突袭敌人,下山筹集粮食,常常有他的份,半年后,他当了侦察班长,自己就要求入党,黄营长多次找他谈话,三个月前,组织上批准他入党啦!
半是劳累,半是昏厥,童守信迷迷糊糊过去,太阳照到身上,有些暖和了,他才醒来。
“哐,哐,哐……”锣声响起,是许甲长在叫:“各位乡亲,凡是能走动的,都到村东头集中,老总要训话……”在敌军的驱赶下,乡亲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村东头,有的伤心,有的悲哀,有的愤怒,满怀仇恨。
童守信被押到田中间,他不敢看乡亲们,紧闭上眼睛。
“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说出赤匪藏在哪里?”敌团长来了,掏出手枪,见童守信不理不睬,又说,“那,指出来,这里面有没有共党分子和赤匪……不说,我先杀掉几个!”
敌人是惨无人道的,1935年,又来围剿红军,滥杀无辜百姓,烧毁大片房屋。那一幕不能再出现了!也许牺牲一个,乡亲们能少受些灾难。“正月初三,算是我的忌日!”童守信大声说:“我不是当地人,认不到他们是谁。”
“他妈的,前天你为红军送干粮,昨天骗我们部队上山,想害死我们一个连长,今天又说不是当地人,你骗鬼啊!”敌团长用手枪狠砸童守信的头,“死到临头了,还要犟嘴!”
人群嗡嗡嗡响动,乡亲们议论起来。童守信朝那里望望,可头上往下流血,糊住眼睛,看不太清楚。哦,山坡上有个高个子的,看模样是大哥守菊,二哥守旺呢?眨眨眼睛,又盯住看看,大哥前面有个小个子女人,扎着青花粗布的头巾,肯定是香香!
敌团长走过去几步,对着人群大声喊叫:“我明白,这个共匪,就是你们本地人。你们不说,我枪杀你们!他不说,我找出他的家属,斩草除根!”
“枪杀你们、斩草除根?”这话震惊着童守信,他转而一想,便大叫起来:“团长,团长,你过来,有话对你说!”
敌团长跑过来:“怎么,想通了?不为你自己,也该为后代打算打算。”
“是、是是,要为家属打算,为后代打算。我、我再看看。”童守信慢慢看着,放声大叫,“有没有红军,有没有红军家属……”
那边,高个子背起花头巾,冲出人群,向后山跑去。“有人逃跑啦!”几个兵痞边叫边想追赶。但人群忽东忽西,拦住了他们的去路。没一会儿,几个兵痞跑回来,说那人跑得飞快,早无影无踪了。
“嘿嘿嘿……”童守信笑了。大哥身体强壮,道路更熟悉,背着一个八十斤重的人跑山路,不在话下。童守信放心多了,放心地走吧……接着,他大骂起来:“狗团长,狗东西,毫无人性的东西!不会有好下场的!”
歪嘴团长恼羞成怒,转过头,挥枪就放。
“砰!”子弹从童守信的右耳朵斜斜上去,打碎了这边的一小块脑壳,他歪着头,昏迷过去。
“怎么,装死了?”歪嘴团长用枪柄打着童守信的左脸,见他动了动眼皮,恶狠狠地说,“你这个家伙,不顾乡亲,不顾家庭,我看你的心变黑了!来人,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,一定是黑的!”
童守信的眼前,出现了党旗,出现了军旗,出现了五角星,一片红艳艳。蓝天、白云、苍翠的群山、金色的太阳,都染上了红色。胸前的衣服被割开,一股撕裂般的剧痛,敌人真的动手了,童守信拼尽全力喊道:“我的心永远是红的!”
编辑:文潮